《鬥牛牯神》之道統文化與漢文文學價值評析 （以中華道統視角論詹益雲海陸客家文學之意涵）
38.鬥牛牯神 海陸鄉野奇談 詹益雲
我做細人仔時，屋唇有頭大牛眼樹，樹仔當老咧，樹頭下有幾隻
空，左片析个空肚有一竇細細隻个黃蟻仔，正片析有一竇烏蟻仔，平
常也各討各食，相安無事。我常會摎打死个烏蠅公，抑係講草蜢，先
放到來尋食个黃蟻仔頭前寧，該黃蟻仔會轉佢空肚去尋伴來摎該佢尋
著个東西搬轉去。等該群黃蟻仔吂倒轉來以前，我又摎該東西放到唇
邊烏蟻仔頭前去，續寧該烏蟻仔又會倒轉佢空肚去尋伴來������搬，黃蟻仔
摎烏蟻仔就會打起來，咬來咬去，相搶該食物，分人咬死个蟻仔，雙
方各各會擎（kia）轉蟻竇肚去。細人仔毋知頭天，斯試著該當好搞，
毋知該撩蟻仔相咬係做積惡个事，到了解該係做積惡時，我俚全都已
經老咧！
我俚人就係恁奇怪，毋係好看蟻仔相咬，雞公相打，就係嘍（lĕu）
狗相咬，無就係看人打擂台，打到毋知天合地，打到半生死，還有洋
人頂好看該人摎牛鬥，隔山看虎鬥，打到越合線（gàb siĕn），出越多
血，就越好看，人个心仰會恁毒，恁殘忍个著。
前一駁仔，魏先生看了我寫个客家傳奇故事了後，突然提起佢做
細人仔時个一隻故事，我試著摎我做細人時撩蟻仔相咬个事情多少有
相像。
佢講佢細細時，屋唇有隻牛汶窟，年長月久，牛汶窟肚个泥油緊
來緊多，窟肚个水緊來緊淺，水牛牯落水竇肚，歸隻背囊都浸毋著水，
頭家請人摎窟肚个泥清出來，堆到窟唇，堆到一大墩，等佢燥好放落
田寧去。五六隻㹻玀猰仔（o lo kàd er）當當佇窟唇田寧搞，該兩時禾
仔正割忒，收冬咧，魏先生厥爸講佢有學過嘍牛相鬥〈鬥牛牯神〉个
口訣，佢也毋知該有效也無效，就摎該兜細㹻仔（sĕ o er）喊兼（hèm
giàm ）來，教佢兜〈鬥牛牯神〉，
念咒文口訣，
天靈靈，地靈靈
金山面，過來關牛牯神
關得起，捉得醒
牛相鬥，馬踢醒2
鬥斷頸，我會整
鬥斷尾，我會追
追（dùi）到水埤頭
追到水埤尾
燒三支香
念三輪
噗下酒（pŭ ha⁺ ziú）
捼扡米（ve⁺ rha⁺ mí）
五六個細人仔，其中斯有個關生童關得起，也就係講並毋係隨人
就有效，聽老輩人講，一定愛心術正个人正關得起。該生童照該咒文
口訣念了三遍，噗下酒，捼扡米了後，該條牛汶窟肚个水牛牯突然飆
上該泥墩唇，用佢兩隻角緊洗該大大墩个泥。該細人仔會念毋會收，
魏先生厥爸斯學會念，無學著收，該條水牛牯緊洗毋停，看寧該墩泥
墩將將會分牛洗平咧，還收馬毋轉，厥爸搣到無䈓無䉈（mo gàd mo sad），
毋知愛仰般正好，恁堵好，來隻過路人，佢講「舀一杓牛汶窟肚个水」
潑下該條水牛牯个頭那，該條水牛牯就會醒過來啦，果然，水一潑，
牛就醒過來，無過緊洗咧！好得該擺毋係嘍牛相鬥，牛係相鬥，角會
鬥㪐（lud），該就事大哩唷。該擺係無該過路人踢醒，還毋知愛仰般收
山，正知，做麼个事情都愛想清楚兜，正好動手去做，也正毋會害人
害己。
這下，看毋著水牛牯，還較毋使講看著牛相鬥咧！老輩人常講「十
老九㶅梢（hau siau）」，魏先生今年九十零，身體還當健，目珠還恁金，
記才還恁好，細細時个事情，還過該篇咒文口訣還記到清清楚楚，總
怕毋會又係騙人正著！
【註解】
1. 擎（kia）轉：抬回。
2. 嘍（lĕu）狗：呼狗。
3. 合線：劇烈。
4. 泥油：爛泥巴。
5. 㹻玀猰仔：野孩子。
6. 細㹻仔：小孩仔。
7. 喊兼：呼攏靠近。
8. 噗下酒：吹一口酒。3
9. 捼扡米：灑一把米。
10.關得起：起乩成功。
11. 會念毋會收：會唸咒訣，但不知如何讓其結束解脫。
12. 收馬毋轉：無法讓其結束。
13. 無䈓無䉈：不知如何是好。
14. 角會鬥㪐：互鬥導致角脫落。
15. 踢醒：提醒。
16. 十老九㶅梢：老人的話十之八九都是謊言，不可盡信。
《鬥牛牯神》之道統文化與漢文文學價值評析
（以中華道統視角論詹益雲海陸客家文學之意涵）
一、道統觀與作品精神：
從「觀物悟道」的角度看，《鬥牛牯神》雖是一則鄉野奇談，實則
深寓「道在凡塵」的哲理。
開篇孩童以蟻鬥為戲，象徵人心之無知與好奇；
結尾以「凡事想清楚，毋害人害己」收束，正是返璞歸真、明心見性
的道家啟悟。
這種「從小見大、由俗入道」的書寫，正符合《老子》所謂：
「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
詹益雲藉孩童視角揭露人類樂於觀鬥之心——由蟻而雞、由狗而
牛——終至人鬥人，此即《莊子》所謂「物物而不自物」，揭露凡夫之
惑。
作者最後以覺悟作結，實踐「止於至善」的道統倫理。
二、民間咒語與「道」的延續
〈鬥牛牯神〉中的咒文：
天靈靈，地靈靈
金山面，過來關牛牯神
關得起，捉得醒
牛相鬥，馬踢醒
……
此類口訣並非迷信之語，而是民間「道法自然」的延伸。
道教自古以「符籙、咒訣」為傳統技藝，乃「語以通靈，聲以感神」。4
詹益雲能將此古老的符咒語態保存於客家語文中，不僅是民間道
術的文字化傳承，更是語言承載信仰的文化活證。
此正合《黃帝陰符經》之意：
「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
民間咒語雖俗，其根仍在「以氣御形、以言制勢」的古道思想之
流。
三、倫理寓意與「仁恕之道」
《鬥牛牯神》最終以「毋害人害己」收尾，
其旨趣與《中庸》所言「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遙相
呼應。
童子初時嬉戲，不覺造惡；老來反思，悟及積惡之因——
此乃「由愚入智、由欲返仁」的倫理轉折，
具儒家「慎獨」與「戒惡於微」的精神。
正如《大學》言：
「格物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
故事之所以能超越奇談層次，正在於其「由戲悟道」的內在倫理性。
四、文體風格與漢文傳統的承繼
雖以海陸腔書寫，然其結構、敘事、思辨皆承漢文傳統：
1. 敘述以「童年見聞」起首，寓理於事，
類似韓愈《師說》或柳宗元《捕蛇者說》之「以事喻理」。
2. 文中議論自然而起，結語帶警世箴言，
承「古文運動」以文載道之宗旨。
3. 用語樸而不俗，方言入文而不離理，
猶如明清筆記小說中的白話文風，具「雅俗共構」之美。
因此，《鬥牛牯神》雖屬民間口語文，然其結構嚴整、語勢自然、
理蘊深遠，已達「以俗寓雅、以戲傳道」之文學高度。
五、文化價值總論
詹益雲以客語書寫鄉野故事，
實踐了中華道統「文以載道、語以傳神」之古旨。
其作品兼具三重意義：
1. 語言傳承：保存海陸腔口語文體，延續漢語多方並存之命脈；5
2. 信仰承續：使道家、民間咒法精神得以存於文字世界；
3. 人心教化：以民間小事示大義，復興仁道與天理之本心。
此乃地方文學中見大道、民俗語言中存道統的典範。
結語
若以中華道統文化眼光觀之，《鬥牛牯神》並非僅是鄉野傳奇，
而是一篇寓「天人合一」「道在凡間」之哲思文。詹益雲於方言中傳
誦古道，於民俗中顯現人心，其文學價值不僅在文字藝術，更在於它
使道德與自然之理在地方語境中重生——是當代客家文學銜接中華
道統的一枚活印。